自然的力道做不到催人泪下或催人奋进,只有人可以。
不是所有的东北菜馆,都有资格在门口挂幌子,如果说东北菜老派坚守的味道和实诚是里子,那么这些幌子,就是面子。
很多东北厨师,为了这几个随意哪个东北的装饰城都能淘换来的幌子,付出了一生。
幌子叫招幌、酒幌,是东北饭店门脸的标志,食客打眼就能瞅出饭店的属性,也代表着饭店有正式师承。
挂幌即开张,摘幌是打烊,摘下的幌子只能放在大厅的饭桌上,不能放在地上,有“幌子落地,大师离去”之说,也有的饭店昼夜不休从不会摘幌,任凭风雨飘摇。
幌穗的颜色代表不同风格的饭店,汉人用红,清真是深蓝,斋菜馆用黄。
幌子的每一部分都代表着一种食物,挂幌的绳子上包着白纸,表示卖的是蒸笼食物,绳子上的白花代表馅食或馒头、花卷之类,幌子底端下垂的条带,则代表面条,宽条带意即宽面条,窄条亦然。
幌子的数量则代表着档次,有道行的餐厅把米其林评级挂店里本该是关二爷的地方,东北菜馆没那么矫情,级别都在店外,一目了然,大方体面,幌子不是只有东北菜馆才挂,它更像是一种文化影响。
电视剧《老酒馆》中的山东老菜馆挂的是两个幌子,《闯关东》中的山东菜馆挂的是四个,都是入乡随俗。
挂一个幌子的是小吃;两个是中档熘炒,酒要全,至少20桌;四个就上了星,可办酒席、宴会,厨师水平也高,能做南北大菜。
阜新曾有家饭店,支棱过“八幌”,生意兴隆,口碑极佳。而八幌饭店也有个说法,如果客人点菜,要是没有这道菜,或厨师做不出来,那必须原价赔给客人,否则,客人有权摘幌,而在饭圈,基本也就社死了。
东北没有三个幌子的饭店,东北人把“三”读音为“撒”,三个幌子谐音“撒谎”,不端也不详。
幌子是最古老的广告形式,它是东北餐饮的执着。《韩非子》记载:“宋人有沽酒者,悬帜甚高。”“帜”就是酒幌,后世人称:“酒市有旗,始见于些。”两千年前,幌子就存在,两千年后,它仍然在东北坚挺,血脉和口味并没有断层。
那位菜馆老板入赘前夕,餐馆还是两幌,经营了几十年,两代人的功夫,成了四幌,孩子不愿继承,头顶的红火不知还能挂多久。
90年代之后,人们不再注重细节,来东北的外地菜馆不会挂幌,去外地的东北菜馆,也很少挂幌,店家和城管,收的时候都麻烦。
街面的冰仍然出溜滑,铁栏杆仍然格愣牙,老菜馆仍然在老地方,只是旧日的味道和爱情不会食管反流。
如今我的胃早已适应了五湖四海的邪门重口,一份份盛放在塑料盒中的便利食物,就像速成的邂逅一样,味道直白、缺乏情调、模式化,我再也没见过彼时彼刻撒落在她肩头的那抹冰城微光,在大乱炖新鲜锅气的折
射中,有我们未来景象的海市蜃楼。
许多年后,我喜欢上喝酒,某个微醺的瞬间,我会在空气中夹起茄塔,在长春开往三亚的Z384上,锅包肉盖饭可能会让每个乘客想起家乡,4600公里的漫长旅途,一辆绿皮的诺亚方舟漂流过两个昼夜,在第一个晚
上,我听到了熟悉的疑问,“挺香的,你不吃啊?玩啥游戏啊?”
我看着她,她看着桌,我想,东北菜是不会消亡的,爱情似乎也是。